深圳「劈價賣樓潮」｜業主減價$130萬蝕讓 向中介派利是求售卻「被坑」

為了快速把房子賣出去，不把價格耽擱在自己手裡，業主們只能大展身手：給中介發紅包、給家裡噴香水、學習介紹術語......只為不錯過任何一位潛在買家。即便如此，賣房時，他們仍被買家和仲介的大刀，一次次砍出底線，砍到破防。有業主從掛盤到賣出，總價降了70萬，本金虧了42萬；有人第一次掛盤，出的是比本金虧本130萬的價格，還被調侃有人去看房得燒高香了。

業主們寧願虧本，也急於把房子賣掉，一個原因是深圳二手房市場一路下跌，擊敗了他們的信心。根據中國房地產指數百市價格指數的調查數據顯示，3月全國100個城市二手住宅平均價格較上月下跌0.56%，年減幅擴大至4.80%。就深圳市場來看，據樂有家研究中心統計，3月成交的二手房當中，有81.4%房源低於參考價成交，該佔比也在過去1年持續上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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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個原因是業主想置換，試圖抓住當下房價下降的趨勢「抄底」買房，改善居住環境。楚楚抱著這樣的心態，虧本42萬賣掉房子後，再次掏空6個口袋入手了新房。雖然新房子的價格不到一年就刷了新低，但她感覺能夠接受，畢竟是剛需自住，房子各方面的條件相比上一個更好。業主林月陽原本想置換，經歷了買家的多次砍價後，她清醒了過來：低賣高買的置換，只會加重槓桿，反而會降低生活品質。「為了房子，何必呢？」她感嘆。

賣房：猶豫就會敗北

在深圳現在的二手房市場裡，流傳著這樣一句話：沒有賣不掉的房子，只有賣不掉的價格。急於拋售的業主，爭當社區的價格窪地。例如，掛盤價必須是社區的第一低，才能爭取到更多的看房人。楚楚的房子，在2023年掛了將近一年，才賣出去。一開始，她的掛盤價便是社區最低的——335萬。這一年裡，她接待了數十位買家，但他們大多還在觀望。為了盡快賣出去，楚楚數度降價，跌幅70萬，最後成交價是265萬。楚楚算了一筆賬，房子是2017年買的，當時還未到房價的巔峰，買入價格是251萬，加上稅費、家具家電是260萬出頭，算上賣房的中介費，幾乎和成交價持平。但是她這5年多的利息，總共是42萬左右，算是虧出去了。為了小孩上學，以及工作通勤更方便，她只能置換房子，所以虧損她也認了。「相當於我們花了42萬，租了五年多的房子，其實還虧多了一個時間成本。」

就在楚楚以為自己已經是社區的價格窪地時，一個月後，鄰居的拋售價再次突破底線，再降了十幾萬。「我們當時同時賣房，他的出價比我高十幾萬，他死咬著那個價格不放，所以一直沒賣出去。沒想到，我才賣完一個月，他也認命了，立降30萬賣出。」

4月2日，根據深圳市房地產仲介協會統計，2024年3月深圳全市二手房錄得5,196套，季增116.6%，年增5.1%，已升破5,000套業界榮枯線標準。出售的二手房越來越多，價格一路下跌。在業主看來，賣得快就是賺到，所以他們抓緊每分每秒，甚至不惜從一開始就磨刀霍霍向自己，林欣就是這樣的業主。她2018年花420萬買房子，直到今年，裝修及還貸等成本加起來已達530萬。現在她的掛盤價是400萬，降了130萬賣出。

每每想到虧損130萬賣房，她無比心痛，「真的是大冤種，萬萬沒想到，買深圳的房子竟然還會虧本。」但自降130萬在買家看來還不夠，因為在同一個小區，最新的成交價是340萬，比她的400萬掛盤價低了整整70萬，而且仍在下降。有人評論她，如果不想降價就別想賣房了，很明顯就不是誠心出售，這麼高的掛盤價，有人去看房都得燒高香了。她也委屈，房子是真金白銀的投入，現在只是不想割肉太多出售，怎麼就成了不誠實賣房了呢？她和楚楚一樣，雖然總聽說房子的前景不明朗，應該迅速割肉離場，但實際上，他們不離場，他們只是抱著「賣跌買也跌」的心態，打算置換一套更合適的房子。

林月陽在18年買下了一間460萬左右的房子，當時買的是那個片區最頂配的第一梯隊小區，房子是小區裡樓層、朝向最好的，裝潢選材也是很好的。後來，因為工作調動，她覺得通勤十分不便，想賣掉房子置換。一開始，她的掛盤價便是本金虧損60萬，但是買家認為價格高了，來看房，一刀砍10萬，一來就砍幾大刀。等到林月陽妥協到價格合適了，買家又開始觀望上了。林月陽覺得賣房子太累了，這套房子也裝滿了她和丈夫對生活的美好憧憬，當時為了籌首付款，他們借遍了親朋好友，拿出所有積蓄。房子很好，所以仲介帶人來看房的時候，沒有挑房子的毛病。只給了一個不得不壓價的理由：市場行情就是這樣。

業主：最好捏的軟柿子

以前，深圳是業主的天下，看房的人愛買不買，業主不急，反正有大把人等著買。現在，風水輪流轉，業主比買家還卑微，急著賣房的業主，更是成了這個行業最好捏的柿子。他們既要防著中介，又要防著買家。不少業主甚至自發性地在社群平台上推銷了自己的房子，直接跳過了仲介和無心看房的人。

楚楚便是一邊在各仲介掛盤，一邊在小紅書發文賣房。她發了幾條貼文後，諮詢她的人不少，去到她家看房的人也有，甚至房子賣出去之後還一直有人透過小紅書詢問她，「效果還挺好的，因為中介費也不便宜，大家都是想著能省個費用。」她剛開始準備賣房時，仲介向她索取高佣金。她當時被嚇到了：這些中介是瘋了嗎？賣個房要拿這麼高的佣金！

高價中介不一定代表可靠，曾經有仲介找了假客戶上門，假裝看上了楚楚的房子。假客戶自稱還沒有買深圳社保，未有購屋資格，需要楚楚等三個月。他會先和楚楚簽訂定金合同，付10萬的訂金，但定金交到中介手中。楚楚很快就識破了中介的伎倆：中介藉此合約拖延三個月的時間，在此期間，他繼續找意向客戶，如果最後找不到，那個假客戶就和楚楚解約，反正定金不在楚楚手上。而這三個月裡，其他仲介不能帶人上門看房，即使有人看上房子，楚楚也不能賣。但楚楚的鄰居就沒那麼幸運了，他就被中介這樣的套路欺騙了，簽下了定金合約。

林欣苦於自己的高掛盤價，不想降價又不想房子耽擱在自己手裡，所以她一開始，就對中介委以重任。她找了很多的中介，給那些有信心幫到她出售房子的中介，每個人都發了500元的紅包，拜託他們一定盡心盡力。但有些仲介還是坑了她。她的起賣價是400萬，有的中介直接幫她掛盤360萬，還宣稱看中可談，來看房的人直接給了一個300萬的價格，又「幫」她降了100萬，把她雷得夠嗆，紅包也收不回來。

挑選中介是個技術活，同時也是個體力活，業主小文對此深有感悟。她接觸並篩選了房子方圓3公里的所有中介，逐一了解後得出結論：「中介人群複雜，什麼樣的人都有：有不真誠的、吹牛的、相對老實的，故意提供虛假信息的、製造焦慮逼單的、還有看人不上當就惱羞成怒罵人的。」為了把房子賣出去，她把自己也逼成了半個仲介。有人來看房子前，她會把房子收拾得很乾淨。 「陽台掛的衣服、門口擺放的鞋子、廚房的鍋碗瓢盆，該收收，該藏藏。」

除此之外，為了讓買家心情舒暢，留下獨特的印象，她還會為房子噴上香水。在介紹房子的時候，也會假裝輕描淡寫地說，是因為工作調動或出國的客觀原因才賣的，房子的哪些面積是贈送的，不經意地突出房子的優勢。她還隨時配合看房時間，當時有個買家要求一定要白天9點到11點、下午2點到5點看房，說這個時段能看到房子採光，她因為要上班推脫了幾次後無奈答應，很不情願地向公司請假帶看。結果，竟是這個她一開始並不看好的「挑剔」的買家，買下了她的房子。

置換：一邊割肉，一邊試圖「抄底」

和買家仲介周旋的業主，在賣房的過程裡，其實也在成為買家，看別人的房子。為了置換，他們的心態一直在賣方和買方中變化，也更清楚地了解再次買房，最重要的是什麼。楚楚把房子賣掉後，全家開始了租房子的日子。「雖然房子的整體趨勢是在降價，但是價格還是偏貴，尤其是二手房。」然而，她還是覺得一定要買一間套房。

她把租房的感覺總結為「沒有歸屬感」，從自己的房子換到別人的房子裡，她感覺不踏實。 「不習慣的家裝、家具和家電，一切都是將就。」後來，她去一個號稱「前海神盤」的社區裡看了三次房子，三次都差點下手，但由於業主的原因，最後沒有成交。她秉持著事不過三的原則，自認為和這個「神盤」沒有緣分。不到一年的時間，那個神盤的房價直降兩百多萬，她心裡暗暗慶幸，感謝那三位業主的「不殺之恩」。

現在她買了一棟新樓盤第二期的房子，還未繳房。雖然過了不到一年，這個社區第三期的房子也開始以降價的噱頭進行推銷，在他們這些已購買的業主心裡紮了無數個刀子，但她已學會用平常心看待。「我安慰自己，這間房子值得，因為現在這裡業主的普遍素質很高、水平也高，上班也方便，帶的學位也不錯。」在買房這一方面，她認為既買之則安之。他們買的是低樓層尾盤的精裝修，算是該小區的價格窪地，「所以就算再跌，也無所謂，因為在自己的認知內，這套房的性價比足夠了。」

「我隊友跟我說過，買房跟買股票一樣，不可能說能把握買到最低，買到相對低的就已經很不錯了。」她覺得雖然這次買房不能算是抄底，但是房價已跌回2018年時的價格，房子是剛需，入手不虧。 「因為深圳的房產市場變化很快，一旦有風嚮往上漲的話，業主一晚上20萬、30萬加價都很正常。」現在，他們家再次掏空6個口袋，房貸壓力變得更大了，「但是總算是完成了置換，心裡也踏實多了。」

在置換這件大事上，有人成功了，也有人想通了。林月陽後來放棄了置換，在她看來，置換並不能提升生活質量，相反，會讓他們家過得緊繃。她算了一筆帳：這套房子月供1.5w，租金5500，每個月還掉本金5000，「我持有成本只有5000元左右，一年也就六萬而已。」現在，房子留在手裡，抵扣租金後，她和丈夫的公積金可以完全覆蓋月供，壓力不大。她算了一下，如果換一間離上班地點近的大房子，房子總價至少要800萬。置換房子，不只需要拿出手上所有的資金，他們家的月供也會漲至2.5萬。「何必呢？人一過70，身體各項機能大大下降，到時再去旅遊、享受美食，體驗感會大大下降。時間過得快，一二十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。」她想清楚了，不如手裡拿著錢，和丈夫好好工作，專業上繼續進步，爭取再加薪，和孩子快樂幸福地享受生活，陪伴他成長。「不去想房子了，拿著錢，多體驗體驗這個美好世界。」

備註：文中人物為化名。